尽管近些年来,她每次走上这条路都感到愈发力不从心,这次卡舒尔宗母却被一种兴奋驱走了肉体的疼痛与疲惫。她曾经引领不计其数的少男少女走过这段路途,完成成人仪式的最后部分,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青年被先祖之魂点名召见。她年事已高,却仍没有失去好奇心。
对于年轻人来说,到达目的地只需几个小时,而老者则要花将近一个白天。当暮色渐渐降临,圣山终于出现在视野。卡舒尔宗母抬头望着圣山熟悉的轮廓,不禁微笑。沃舒古的山脊不像其它山脉一样参差不齐,它的山尖是一个完美的三角形。它精致的表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芒,像水晶一样闪耀,与周边地貌迥然不同。很久很久以前,它从天空中降临,先祖的灵魂随即被吸引而至;因为这样,兽人才在它神圣的阴影下建起居所。那些先祖的灵魂们无论生前有怎样的争执和分歧,在这座山中,他们都是一体。她知道,她很快就会返回这里,但不再是作为一个蹒跚而行、垂垂老矣的妇人。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在这老朽不堪的躯壳中造访;下一次,卡舒尔将作为魂灵的一员前来,如鸟儿般凌空SB病毒连接,心中无牵无挂,灵魂荡涤一新。
“怎么了,宗母?”杜隆坦问道,年轻的声音里满是关切。她眨眨眼,将神游的思绪拉回现实,朝他微微一笑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真诚地向他保证。
他们到达山脚下时,夕阳已被深沉的夜影取代。他们准备今夜在此宿营,明日破晓时分开始登山。杜隆坦裹着前不久刚猎杀的塔布雌羊的毛皮,率先坠入梦乡。卡舒尔宗母慈爱地望着他。他的梦境一定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才有的纯真。而她呢,她今晚不会做梦;若想明日接受先祖们的教导,她的头脑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。
沿着绵长山路的攀登,比从家到山下的漫长旅程还令人疲惫;卡舒尔为拥有自己坚实的手杖和杜隆坦强壮臂膀的支持而欣慰不已。不过今天,她的步履似乎比平日更加稳健,呼吸也更加顺畅,好像先祖之魂在拉她前行,用灵魂的力量支持她苍老的肉体。
他们在神圣的洞穴前停住脚步。洞口是完美的椭圆形,嵌在圣山光洁的表面上。卡舒尔感到自己好似走进了大地的子宫中,一如往常。杜隆坦努力想显得勇敢一些,最终却只是显得有点紧张。她没有笑。他就应该紧张。他是应一名去世已久的先祖点名召唤来到圣地,就连她,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。
她点燃一束干草,草束散发出辛辣香甜的气息。她挥动手中草束,让烟雾笼罩杜隆坦,以示对他的净化。随后,她取出一只带塞子的小皮袋,里面妥善保管着杜隆坦的父亲为这仪式所奉献的鲜血。她将鲜血涂在他身上,枯瘦的手搭上他平整低垂的眉,低声施念了祝福,点了点头。
“你也清楚,被召唤到先祖面前的人,几乎无一不走上萨满之路。”她严肃地说。杜隆坦张大褐色的双眼,点了点头。“我不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。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。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,你该懂得留意自己的举止,对我们挚爱的逝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。”
杜隆坦吞了口口水,又点了点头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站直身子,这一刻,卡舒尔从他尚未经锤炼的身形之中,看到了未来族长的影子。
他们一同进入洞穴,卡舒尔走在前面,点燃墙壁上排列的火把。橙黄的火光映出盘旋下降的道路,这条路已被多年来踏过的兽人脚掌磨得平滑。路上不时出现几个台阶,以使朝圣者的脚步更加安稳。这条穴道总是凉爽宜人,又比冬日的户外要温暖。卡舒尔的手抚过墙壁,忆起多年以前自己初次来到这里的情景,忆起自己是如何脸上沾着母亲的血进入隧道,双眼惊异又期待地大张着,心则狂跳不已。
终于,道路不再下降。再向前,墙壁上便不再有火把。杜隆坦迷惑地看着她。
“我们不必带火去见先祖。”卡舒尔解释道。他们走上前方业已平坦的道路,向黑暗中前行。杜隆坦没有害怕,但当他们走出火焰的温暖时,他的脸上确实显出了一丝疑惑。
他们已经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。卡舒尔牵起杜隆坦的手,引领他前进。他粗短有力的手指轻轻握着她的手。就算是在这种情形下,他也没有紧紧攥我的手,惟恐把我捏疼呢,她想。霜狼氏族的下一任族长有一颗体贴的心。
他们在沉默中前行。接着……就像漫漫长夜过后的曙光一般,微弱的光亮悄然将两人笼罩。卡舒尔能隐约看到身边年轻人的轮廓,他比她年轻了不知多少岁,却早已有了成人的雄伟身躯。他们继续向前,每走一步,光就更强一分。卡舒尔看着杜隆坦。先祖之魂深居的洞穴中的奇异景象,她已再熟悉不过;现在,她更想看看杜隆坦的反应。
他瞪大眼睛,看向四周,猛吸了一口气。光从洞穴中的一潭池水中发出,好似将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。洞穴里的每件事物都光滑而柔美,闪着淡淡微光,没有任何突兀的隆起,没有一片粗糙的表面。卡舒尔感到那种熟悉、纯粹的平和流遍她的全身,一如往常。她静静地让杜隆坦看个够。洞穴极为巨大,比科什哈格节的鼓场和舞场还要大,四壁无数隧道通往卡舒尔从来未敢涉足的地方。它就应该这样大吧,否则怎能容下每个曾活在世上的兽人的灵魂呢?她向池边走去,他跟着她,留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。她放下身上携带的包裹,示意他也照做。卡舒尔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水袋,一一打开,喃喃念了一句祷文,将袋中水注入闪着幽光的水池。